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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依舊燦爛,早晨的溫度隨著晴朗的天空變成一個舒服的天氣。蜷縮在睡袋中的我被坐著發呆的妳驚醒,起了身看見妳朝著紗門外遠望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的渙散和無奈, 這情況讓我不禁下意識的聯想到妳在Norseman所宣洩的情緒和昨天早晨低落的心情。但不同於四天前的是,被驚醒的我似乎在這趟艱苦的旅程中逐漸的失去了沉著和耐心,我決定將原本的安慰轉換為開導,希望能將心裡面那日漸沈重的心理負擔卸下些許...


      「老婆,我知道妳的個性很固執,這趟旅程是為了在我的身邊陪伴才貿然踏上,也因為這樣所以開頭我才會不斷的對妳說,如果妳真的沒有意願的話,我就一個人挑戰,不見得每一趟旅程我們都要一同進行。但妳一直說妳也可以,而現在既然已經出來、又是進退不得的狀態,妳一直抱怨、一直哭泣也都沒辦法解決現況,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希望我能讓妳平安的到達Adelaide作一個段落,但我自己除了也有體力、環境上的問題要解決外,所有裝備的收拾、糧食的補給和妳的人身安全我也必須一肩擔起,我知道這樣說妳的壓力也會很大,但現在的狀況讓我不得不將心裡面的話吐出來...」我最後還是把原本的不耐壓下,避免節外伸枝的讓狀況無法收拾。

        妳沒多說什麼,丟了句「我就是愛哭愛跟路嘛!」後,逕自的走去不算近的廁所中作了梳洗,留下悻悻然、思考著今天路程的我。

       早晨的Cocklebiddy回復到了一個正常的道路休息站,昨晚坐在外面桌椅抽著煙、喝著啤酒的司機們早就已經選在破曉之前離去,繼續那永無止盡的駕駛。我們在帳篷內將隨身攜帶的輕便瓦斯爐點燃,把前兩天Irene給的糧食加了熱當作是頓早餐,而距離西澳與南澳兩州的邊界前還有三個休息站;90kms後的Madura、 212kms後的Mandrubilla、270kms後的Ecula,以及282kms後位於邊界上的 Border Village。但過了Border Village後,也就是過了邊界後的第一個道路休息站卻是188kms後的Nullarbor。我掐指算一算距離,到達邊界前應該都會是「無憂無慮」的旅程,但過了邊界的那一段就又是硬戰;點與點間的距離不是太長、就是太短,而連同今天在內已經是連續「上班」第三天,我暗下決定今天到了Madura後就要休息一天,等明天休息時再來考量後面路途停留點的問題。

       我將所有的行李上了車後,一轉身才發現妳竟然斜靠在蒂芬妮的身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和雪白的牙齒展示著打包上車的成果,我笑了笑,心中的重擔少了些。

       出發前花了五塊錢買了一個煎蛋捲為中午作準備,心想著今天的速度必須要快一些,否則袋中僅存的蘋果、香蕉和不算多的巧克力棒可能無法彌補我們迅速消失的體力以及沒有糧食的以後。

       雪白如棉花糖般的絲絲雲尾消失在那湛藍的充滿希望的天空中,深灰色公路上的雙白線構成角度極小的等腰三角形,兩旁的矮樹多了些高度,偶而露出的樹枝在遼闊的大地中顯得有點淒涼和突兀。妳還是在前面移動著,我拉下防風眼鏡一點角度,伸了手在眼前晃了晃,沒風。回過頭望了公路旁被吹彎、焦黃顏色的草,今天又是一個超級順風的天氣引領我們往下一個目標前進,耳邊除了齒輪連串性規律的旋轉聲外,沒有任何的雜音,所有的景象如同一卷重複播放了數十次的無聲錄影帶,沒有起伏。

        我望著妳在前方的身影出了神,心跑到了大學重考時,曾放著學業不管而從早晨打著籃球到凌晨,我回味著一記繞過底線轉身後仰、然後突破一位當時國手的防守贏得最後勝利的跳投,當時現場的鼓掌聲和那位國手一掌拍在我肩膀上的打氣,至今仍像是昨日才發生的畫面。踏板依舊順著我的踩踏而旋轉,我開始想像若是看到雪梨歌劇院時,我會不會真的為自己的這番舉動、為妳對我的付出而緊抱著妳痛哭失聲,還是在屬於我們的登峰造極後反倒看到了更遼闊的景色,發覺一切仍然只是過程?我仍為我們的勇氣感到自豪,我期待著對向車輛的出現,開始依賴起他們所舉起的大拇指,那會讓我感覺到我在這世界中有那麼一絲絲的存在感,而不是一生終被人海所淹沒。

         我拿著僅存的一些糧食出來,把屬於妳那一部分的的水果和被強烈紫外線烤的溫熱的煎蛋捲遞給妳...

       「多吃一點,今天到了Madura後再看有沒有糧食可以補給,沒有的話可能就必須花大錢買熟食在身上預備了。」

         妳習慣性的用搖頭表達已經足夠的意思,並把還剩三分之二的煎蛋捲又遞還了給我...

       「夠了,你吃!你比較容易餓。」

       長年下來,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的將東西留個一半給對方,生活中的壓力也都是相互將對方的那一份給擔了下來;但我始終相信妳留給我的、妳擔下的那一半永遠都比我大了許多,就像這塊被我塞進了袋中的煎蛋捲。雖然我曉得今天的晚飯或許就能免除掉當下的這個窘境,不過我始終有著歉意和愧咎隱藏在焦急與不耐中...

       妳的身影又再度的消失在我的視線當中,我逐漸的跟不上妳的節奏。左膝蓋的疼痛開始影響我的速度,這是在Norseman後再度出現的狀況,膝蓋因為踩踏所必經的彎曲讓肌肉和筋骨所造成的拉扯使我痛的大叫...

      「幹恁娘咧!幹!!」

       那件事是發生在大一的球賽,當時的我正準備躍起要搶下一記防守的籃板,落地時「啪!」的一聲,像是拍掌般的清脆響亮,當時我還記得腦中正為這記籃板有何值得鼓掌時,我已經發現我無法移動左腳的膝蓋,比賽結束後,我被同學由場中扛了出去。就醫時醫生告知我的骨膜破裂,並需要一段時間做復健及治療,否則在年齡漸長時會有嚴重的副作用。當時年輕『無懼一切』的態度讓現在的我付出了代價...

       但除了痛罵之外,沒有更好的方式可以讓疼痛減緩,唯一能做的,只有盡早到達Madura作一次完整的休息...

 
      到Madura的路一直都是平坦、沒有坡度的路途,這讓我的情況不致於雪上加霜。而隨著剩下不到五公里的路途,我也開始想起Stein曾在出發時向我們扮著鬼臉,並丟了句「不要錯過Madura!」耐人尋味的話,我不斷的疑惑為何Stein會有這樣的提醒,直到【Madura Pass】的指標出現...

      「天啊~,這次真的是絕景了!」我大喊。

      「我知道你一定會在這邊停下來。」妳早已站在制高點等著我的到來...

       一望無際的平原在我的眼前像張碩大的地毯展了開,所有的樹、草、土、路都在視線當中。我將眼神不斷的眺望到最遠端的地平線,思考著這塊沙漠到底有多遠、有多大,而我們又已經踩了多遠、多久。平原的盡頭能不能看得見兩州的邊界,能不能望得到未來我們旅途的一切,我努力的找尋一點點可能的記號及蛛絲馬跡... ,我摟著你的肩膀、站在懸崖旁享受著屬於高處喜悅的空氣,感受著將納拉柏踩在腳下的快感,並將兩台單車搬到了相同的位置。

  
     「這個景色不應該只有我們兩個獨享。」我提醒自己在這樣的路途當中不能忘記這兩台單車在背後的付出,也提醒自己在未來的路途中不能忽略掉在背後默默支持的 人。

        往Madura的下坡急陡且短促,我終於懂了Stein那一抹深具含意的微笑,我們半壓著煞車騎下這個曾經的『高處』,並忘情的對你吶喊著說還好我們是由西往東,要不這個坡可能連用牽的都會有問題。

       下坡的風是愉快的,休息是令人振奮的。

       Madura最早在英國殖民地時期時,是一個提供英國軍隊打馬球、享受娛樂的據點。到了二次世界大戰時,則變成澳洲軍隊在Nullarbor時唯一能夠知道對外訊息的據點,那一個時期也是全Nullarbor中唯一一個曾經有自然流動水源的地方。而現在的Madura則是在Nullarbor中幾個用心經營的roadhouse。

       這是離開Norseman後的第二次休息,不同於在Balladonia的是不再有朋友可以一同分享彼此之間的故事,也不可能會有溫暖的室內空間可以紓解這三天的煎熬。我們選在廁所的後方將帳篷搭了起來,希望建築物能夠阻擋沙漠中無情、冷冽的狂風。我們一直有著默契,到達休息處搭營時,妳負責探勘廁所和水源;我負責將裝備卸下、整理。我將食指沾了點口水,不斷的測試風向以便找一個可以決定大門開口的方位,妳從廁所中狂奔了出來...

      「Madura水龍頭的水可以喝,而且、而且、而且洗澡不用錢了!!」妳又驚又喜的大叫...

       我雙手交環於胸的對著妳微笑,這確實是一個很令人振奮的訊息,後天出發時至少能夠將手中的水源補到齊,兩天的休息也至少能夠省下了八、九塊錢洗澡的費用 ,我心中感謝著冥冥之中有幫助,沒讓我們在Cocklebiddy停留。
      
       我們走進了餐廳,Peter慣例性的問了些我們要點什麼,然後說只要點餐就送帽子一頂。我「蛤!?」的一聲讓妳不禁一直追問「他說什麼?他說什麼?」。 Peter在Madura工作了十六年,臉上留了搓小山羊鬍,講話除了澳洲一貫含著滾燙滷蛋的腔調外,還有點大舌頭。他一邊開玩笑一邊將一頂父親參團時所得到紀念品、繡著【愛在麗江】的帽子還給我,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所謂的帽子是指這頂...。

      「騎去哪?往西還是往東?」Peter邊講,邊用手指往左往右的比畫著。我反射性的將熟練的話講了一遍...

      「好傢伙!」Peter用極為有力的口氣說,然後邊擠眉弄眼的將我點餐所付的錢找給我們...「茶免費...茶免費...」。
     
        我端著兩杯熱茶到了我們的桌上,小啜了一口,讓身體暖和些。然後將久未拿出的電腦開了電源,把四天份的相片轉到硬碟當中,我和妳看著一張張的相片討論起那 個當下是什麼樣的心情、爭執起那個當下應該是如何...。我小心翼翼的舉起馬克杯向妳小敬,兩個馬克杯碰撞所發出的厚實聲響讓我們的身體與心靈終於有了放鬆的感覺,也讓整日疲憊的我們更加的感受到飢餓...

       「哈哈!明天你們要到哪?」Stein及Shawn不期然的出現在我們的身後,而Stein向來也代表著他們兩個在與我們對話。

       「沒,我們會在這邊休息一天,後天才會出發了!」雖然可以休息令人興奮,但在說出這句話時我的心情卻有點難過...。從Caiguna遇到Stein和 Shawn時,我們的心情是很矛盾的。總覺得在『英雄惜英雄』的情緒中,似乎隱藏了些不痛快,一種自私感的浮現,所以我們總會背地的稱呼他們為『討厭鬼』,而那種感覺在公路上被他們的清亮的搖鈴聲催促時達到了最高點。但...,我們總不自覺得希望能夠在搭營休息時遇見他們,即便雙方沒有對話也能感受得 到那種自我所尋找的依賴,我常常會為了這樣的感覺而覺得慚愧,但卻不想去面對,即便是與妳的對話我都不願意表達出來。

         Stein的表情變得有點扭曲,然後張開雙手示意希望給我們一個擁抱...,而Shawn則在旁邊淡淡的微笑,眼神中透露了他對我們的關心和珍惜。

         我們張開雙手相互的擁抱,餐廳中的一些路人和員工給了些掌聲,彼此的心中應該都認為這可能是人生最後一次的碰面。

        「你們很了不起!真的為碰到你們而感到光榮。」


        「不需要留下什麼聯絡資訊,那樣只會為自己和他人徒增煩惱,現在能坐在一起享受晚餐就夠了。」

         這是分開前Stein對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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