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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想騎完,我相信我們應該能度過這個難關就像之前所遇到的一樣。謝謝你的關心啊~」

「沒關係~,你好好想想我說的。反正等等你們洗完澡到出口那邊的卡車上來找我,一定要請你們喝杯咖啡!」

我心虛的表達了『我想要騎完』的決心。
有點像是孩子般的任性覺得非這麼做不可,卻說不出個真正『為什麼』的所以然。
我猜,可能是虛榮心的作祟。

眼鏡仔的名字再熟悉不過--Bill,一個每當遇到困境時就會自動出現的救星。
談了半個小時候,他離開了我眼前的座位,車上歷盡風霜的水壺在失去冒著白煙作伴的保溫瓶後,顯得更形單影隻。
我仔細的開始思考他對我說的那一切,我是不是應該要這樣堅持,堅持自認為擇善的固執?
從車子託付給機場櫃檯的那一刻開始,我無時無刻不是緊繃著。總掛念著車體會不會因為託運而受損?妳的體力夠不夠應付?會不會有公路的殺人瘋子在半路出現?
而今,似乎是到了需要啟動急救機制的時機了。

Yalata的關閉讓情勢不明了起來,我坐回原本用餐的桌上,雙手捧著臉頰苦惱了起來。
屋外的雲層靠了攏、逐漸遮蔽了日落的餘暉。

「簡單嘛!今天那個特價的漢堡一次買六個起來應該就能應付了啊,反正170公里應該最慢一天半就會到了。隔天的中餐前到達Nundroo應該不會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六個是一百塊澳幣耶!六個漢堡要花台幣三千?這幾乎是我們五天的盤纏了...」
「要不怎麼辦?你說!」
「不是啊~,不只吃的問題,還有打氣筒...」
「你能想得到更好的辦法嗎?如果你很堅持要這樣騎完的話。」

我不發一語,把所有的情境拉回到了半個小時前,
與Bill對坐的那張桌子像是隔離的空間般,成為了這個空間當中唯一的黑白影像...

======(半個小時前)=============

明天一大早會起霧,太危險了。那三百公里什麼東西都沒有,不用騎啦!!」
Bill並不覺得我的問題是問題,還且在話尾多加了一句BULL SHIT。

「我帶你們過去就好了~,這段真的沒什麼意思,騎完了也不過就只是『騎完了!』而已。」
「我只是覺得我應該要堅持到底,從開始到現在我們都這樣過來了,跳過這段...」
Bill老練的自信和專業並沒讓我將話說完,不但將話打斷外,更進一步的攻城掠地...
「你已經穿越Nullarbor了,剩下到Ceduna的路段什麼都沒有,為什麼你要用騎的過去?你還要證明什麼?多騎了那三百公里並不代表你能寫下什麼歷史,少騎了那三百也沒有人會否定你們的勇氣,你到底要什麼?」
鏡片後方的眼神相當的銳利,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向我砍來。

照理來講,我心裡中認定這原本應該是一場俗氣的推托,而戲應該是這樣演的。
『來吧!我載你們到Ceduna,你們這樣騎很辛苦...』一位慈善的老人給著滿懷的關心...
『謝謝你,沒關係!我們用騎的就好了』然後我們在滿心的感激下將這樣的好心推辭了掉...

但,人生的劇本原本就沒有固定的導演和編劇,更遑論,來來去去的演員~

「後面的補給會比你前面的路途困難嗎?你是一個人騎嗎?你還帶著她啊!」
征戰沙場無數的寶刀依舊未老,攻勢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潮水不間斷的撲了上來,
我沒有還擊,不是因為我沒那個能力,而是我開始發現自己出兵的理由不應該只是為了打一場仗...

「去一趟艾爾半島,尤其是Streaky Bay!照我的話去做,當你們到了Sydeny的時候就會懂我的意思了。」
我沒有答話...
如同在戰場上被人擊退的敗軍之將,只是口中緊守著那絲自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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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的對話我都沒能說出個所以然,很顯然的是有問題,而這個問題的關鍵是卡在我的身上。
我到底想要什麼?是被人歌功頌德、還是滿足無窮盡的虛榮心?

我推開餐廳的大門,老舊的門栓因旋轉而產生的刺耳聲嘎然而響。
夜晚的風勢更大了些,溫度,也更低了些。
妳裹著外套快步的跑回了一百公尺外的鐵皮屋內取暖,
而我,在口中吐出陣陣的白霧中,彷彿看見了妳在黑夜中消失的身影與Norseman時的哭泣重疊在了一起。
天平的兩端很明顯的開始有了傾斜...

凌晨的四點半,我們把所有的行李上了得利卡和蒂芬妮。
Nullarbor Hotel依舊被黑夜吞噬著,我要妳把腳步留在往reception前一個避風處的轉角處等候著...
顆粒般的風沙從斑白的鋁門框中不斷的碰撞、反彈,我蹲下身把鑰匙默默的塞在門縫下,附帶夾了張紙條感謝全Nullarbor Hotel他們這兩日給的關心和問候。

「你確定Bill要我們這個時間去敲他的門?」
「嗯!他是這麼說的。他說他今天要開到Broken Hill,日出後就要上路。」
一、二度的低溫讓妳上下兩排不慎整齊的白牙拼命的抖個不停~
我硬挺著身子跳上Bill的車,朝著車門的窗戶輕敲...,等待中的妳,從眼神中散發出了期望和依賴。

「哈囉~,Bill~,是我們。」
車窗內的一切除了昏暗的黃光,仍舊只有著寂靜。
我決定再敲一次!

「哈囉~,Bill~,是我。我是Mouse!」
嘴裡說出的單字像是呼出的白霧般,看得見、聽得見,卻沒有用。
我倆面面相覷,妳的髮絲被寒風吹的混亂,瑟縮的表情中帶出了『怎麼辦?』的話語。
『還要再繼續敲下去嗎?』我猶豫著。

凌晨的Nullarbor完全被黑夜吞噬,我期待心中煩惱的一切能如同待會兒即將的破曉,劃破代表著絕望和未知的黑暗。

「Bill~~,Hello~,我是Mouse」
我吸了口氣將拳頭握了緊些,鼓起勇氣使勁的朝著厚重的車窗敲了下去,期盼能突破這困局。但車內昏暗的燈光卻讓我想起友人在土耳其的色情驚魂夜....

「喔~,呵呵~,我起來了。」
門栓轉開的油壓聲在寂靜的大地中顯得格外的具有生命力,
Bill從車上跳了下來,端倪著得利卡和蒂芬妮。

「我來吧!這種活你們幹不來的。這一定要綁的很緊,我們的車速很快,如果讓你來幹的話,你們的車子就會像剛剛飛掉的帆布一樣。到時候我也不用帶你們到Ceduna了,後天直接殺到雪梨去。」
Bill叼著根煙,順邊拿了支給我。
然一邊熟練的將得利卡和蒂芬妮綁在車頭後。

「妳,進車內。外面太冷了,不要一直吹風。你也是,在這邊你幫不上忙的啦!進去好好抽根煙,記得把門關上,但不要把我鎖在外面。」
我很想笑,但笑不出來。我猜Bill是不是真的被鎖在車外過?
我示意著妳先進去車廂內,妳踮了腳使了把勁才踏上半個妳高的踏板將門打了開。

風吹著Bill的外套趴啦趴啦的響,而我的內心則是噗通噗通的跳。

「你們只要到Nundroo就好嗎?不到Ceduna?」

「嗯!Nundroo就可以了。」
「Ceduna有海唷~,那邊很漂亮呀!和Nullarbor差很多,是天堂啦!」
Bill一邊鼓吹著我,一邊從後頭的電視旁把昨夜保溫壺那了過來。壺中的熱水嘩啦嘩啦的倒入了杯中,滾燙的氣泡讓杯子底部的咖啡粉化成迷人的氣味瀰漫在車內。

「你們是除了我老婆和一個好友外,唯一進入過車廂的人,而且我從不讓人搭便車的。」
我將手中的菸頭撣了撣,啜了口Bill遞給我的咖啡後,靜靜的聽著Bill的話語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讓人搭便車太危險了,而且這在澳洲也不合法。澳洲的人都很不錯,但很難說會不會遇到一些他媽的傢伙。你們呀!一看就知道是善良的笨蛋,沒事搞這種計畫累死自己,你看看她多可憐啊?」
Bill把煙用嘴邊含著,雙手不斷的比劃。

「不過年輕就是要這樣,我之前也花了兩年的時間騎著重機環了整個澳洲。結果玩不夠,現在就自己跑來開卡車繼續環。哈哈哈~」
「一整天都在開車不累嗎?」
我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很蠢的問題。

「怎麼會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能賺到錢,怎麼會累?像我這趟和你們一樣的路線就能賺一、兩萬了。也不過就只是踩踩踏板罷了。那你累不累?這是你想做的事情,我相信你就不會覺得累。但我想她....,哈哈~,應該很累吧!」

坐在我們後方床上的妳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眼神中帶著淡然和堅定的微笑。
我突然驚覺,原來比熱情更強大的力量就是愛情。
我靠著熱情在一趟又一趟的旅程當中找尋到填補心靈的拼圖,而妳,則靠著情感陪伴著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旅行中累積彼此回憶的痕跡。這一段旅程當中,似乎橫越的不單單只是一塊土地和記錄的創造了。

天空逐漸的朦朧,破曉的日出從地平線上露出了笑臉。
我從單薄的座墊換到了卡車司機皮椅那高廣的角度看著原本要騎過的路段,也難怪當初在Coolgardie時會被魔戒中的矮人痛扁一頓,視線範圍所及的根本無法在第一時間做最安全的反應。很多時候的自以為是還真是造成了許多人的困擾。
原來,我當時真的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


Bill穿著一雙藍白夾腳拖鞋的大腳依舊在油門塔半上踩按著,口中並不斷的催促著我們多在這車廂內拍一些照。
「離開這裡你們搞不就沒機會可以再坐上!」
我像是孩子般的拿起相機在快門上隨便亂按,從方向盤上的按鈕、無線訊號的基地台、冰箱、電視、床鋪....,就連Bill早上喝的咖啡都不放過。
因為,我總認為這些東西除了體驗外,更有著不可磨滅的回憶。

連日來的折騰,妳累的躺在後座的床上進入夢鄉。
Bill回過頭看著疲憊的妳,嘴中帶著微笑搖了搖頭對著我說:
「她真的累了。我們就不要停在Nundroo了,我直接帶你們到Ceduna,讓她多睡一會兒。Yalata就在前面,等等到了叫她起來吧!你們可以看看已經關閉的Yalata是長什麼樣子。」
我沒有拒絕,只是掙扎著、思考著。
我掙扎著難道這兩百多公里我真的要用搭便車的方式走過?就不能保持一個純粹的紀錄?
但這個純粹的紀錄除了能夠他媽的拿來說嘴之外,又代表了甚麼?
我思考著這段路途上的每一個路人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著我們,如果今天換做是我們,我們能不能用這麼開放的心情帶領在路途中遇見的陌生人,然後去增加他們生命旅途中的回憶?
這一段不是用單車的旅程,我好似仍得到了人生中未曾有過的體驗,也感受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友情、親情和愛情。

車速降了下來,從我們已經騎了近千公里的Eyre Highway左邊路口轉了進去,當初在計畫中停留的Yalata確實是關閉了。

「Yalata原本是澳洲政府為扶植原住民所成立的,扶植的原因還不是以前那些笨蛋幹的好事(白澳政策以及對原住民的統治及佔領)。但這些原住民就成天只喝酒不做事,最後又只好收起來。」Bill口中不斷的咒罵。

「我大概能理解一些這其中的因素,因為在我們國內那也有這樣的狀況。」
澳洲政府極力的在補償過去因為政策下的錯誤,
這讓我不得不聯想到我們國內的省籍情結和海峽兩岸的暗濤洶湧。但似乎許多歷史的糾葛和錯綜複雜的利益因素,單純的事情似乎很難單純化的處理。

我將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看著廢棄的Yalata,
地球上的每一個角落都在上演著相同的戲碼,
只是人物換了、膚色換了、時間換了,但骨子裡的私心,是到哪都一樣。

看著看著我出了神,突然想到:
『馬爺這傢伙是怎麼騎過這段的?』、『這傢伙...應該還活著吧?』、『他...應該沒殺生吧?』
我看著已經被我拿來當做walkman的手機,才猛然想起等等可以"回味"撥通電話的感覺了。

離開了Yalata,Bill的煙還是一根接著一根,
嘴中的話題從澳洲政府對原住民的政策轉變為夫妻之間如何經營,再到各家Roadtrain司機的良莠不齊,然後討論著每州必訪的景點和必吃的美食.....,飛快變化的光景將Bill吐出的煙圈從車窗的縫隙中抽了走,彷彿也把車廂內原本的陌生感帶離,我耳朵一邊聽著、嘴巴一邊大言不慚的講著。這一年多來,我竟然也能在無師自通的情況下聽的懂、說的出一口含著滷蛋腔調的英文。這樣的變化如同車窗外的風景突然從酒紅色的土地轉變為放牧農場般的令人不知所措,一眨眼就到了結果,卻對中間的過程完全的失憶。

「Mouse,你們記得要去
艾爾半島(Eyre Pennisula),那是我的私房景點,而且絕對是個天堂,尤其在和納拉柏相比之下。」
Bill除了再度強調了一次他讓我們搭便車的原因外,也賣了一個關子。
「到了Ceduna後,我有一句話要給你們,等我們稍後要分開時我會向你們說。」

整個艾爾半島(Eyre Pennisula)是南澳另一個度假勝地,主要由右邊的Port Augusta、左邊的Ceduna以及南邊的Port Lincoln包圍起來。除了Port Lincoln外,Ceduna和Port Augusta都是通往北部和西部漫漫沙漠長路中的起點城市。
清晨八點半的太陽一掃納拉柏的陰霾,和Ceduna的海岸連成一色。

「起床囉!我們到Ceduna了。」妳揉揉眼睛的從一堆雜物中起了身。市區內簡單略具規模的街道、熟悉的超市一一映入了眼簾,我們從荒涼的"寂漠"中回到了城市。
我和妳沒有不習慣,只是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猛。
我開始懷念起這兩週在沙漠中的所有,充實、單純。

「我帶你去吃頓豐盛的早餐,今天我必須要到Broken Hill,所以不能帶著你們去艾爾半島找我的一些老朋友,但你把這張名片拿著,叫他們給你一些discount和飲料。」
Bill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撥了出去給他在Streaky Bay的朋友。

我們兩個像是Bill的孩子跟著他的屁股下了車,走進了Ceduna進入市區前的加油站。
「哟!又有Case啦!!」
又是一個帶著小鬍子和棒球帽的中年人和Bill打了招呼。
「我常來啦!不只這裡,像其他地方的加油站我也都有認識的。」

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國土的大小決定了人的格局和活動的範圍及方式。

「給這兩個孩子來一頓你們家的BigBreaky。」
妳在一旁拉著我的衣角提醒我不能讓Bill付錢,我點點頭讓表示知道妳的意思,一個箭步趕緊衝向前去把手上仍沾著紅吐的小零錢包掏出來要結帳。

「搞什麼!去坐好!!你們的錢去花在值得的地方。」
我被Bill罵了一頓退離出櫃檯,抓著頭想著他說的意思坐回位子上。
而Bill則是從一旁的冰箱當中拿了瓶牛奶出來,走到桌前把我們眼前半滿的紅茶杯加滿。

「不要什麼事情都要自己處理,要學著去接受和享受,你們又不是自己在世界上活著。」
「我只是覺得搭了你的便車,又讓你請早餐會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我如果說我要分擔油錢的話你一定覺得更奇怪。」
Bill一邊聽著,一邊又把冰箱中的牛奶倒了點進去自己的杯子內。
然後將眼鏡從鼻尖推回到一個正常的位置上後,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接著從皮夾中掏出了剛剛去加完油的白色收據,然後放在我那堆滿了早餐的盤子前。

「你瘋了嗎?你分擔不起的啦!」
我把白色紙條上打開後,哇喔的一聲外,還很順口的罵了一聲:「靠!」。

白色紙條上標示著:
【122cent / litre】、【total 1,436】

然後就看著Bill的臉上露出了賊賊的笑容...
「你之前不是在西澳開過車嗎?你的油箱多大?那個時候一公升可以開幾公里?」
「我油箱大約70公升,一公升應該可以跑11公里。」
收據上的金額讓我驚訝的沒回過神,呆呆的順著Bill的問題回答著。
「像我們這種卡車一公升只能跑一公里多一點,這是順風的情況下。然後我有三個油箱,兩個800公升、一個400公升。」
Bill說完後很得意的把那張白色的收據收回了他那咖啡色、四個角有點小脫皮的皮夾內,然後哈哈大笑的對著我倆說:
「吃就對了!要不你們哪有機會和足夠的錢能吃呢?」
我很珍惜的將眼前的早餐推下肚,想著這四個多小時所發生的事情。

屋外的陽光格外的刺眼,得利卡和蒂芬妮的車身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妳從門後走了出站在我的身旁,看得出來一頓飽餐後的你元氣十足,原本我們所擔心的一切都在此時化為雲煙。

Bill拍了拍我們的背,妳和我都像個孩子般的給了他一個誠摯的擁抱,Bill只是繼續「咯咯咯!」的笑著。

「我要繼續出發了,記不記得我剛剛說有一句話在我們分離時要給你們。」
我點點頭的說了聲:「Yes!」

「你們要記得這句話,然後帶著這句話去Streaky Bay和世界各地,做任何事情也都一樣。」

【你們的旅程非常的了不起!但記得"結果"是給別人看的,"過程"則是給自己的。All The Best】

Bill揮揮手後將車開離了身影還殘留在我眼中的加油站。
我玩味著這句話...
天堂,似乎不只代表著Ceduna。

Nullarbor,結束了。
從這開始,一切似乎都變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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