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讓我知道了樹的重要性。
整晚冷到完全沒有辦法入眠,就算是將雨衣全部穿在身上塞到睡袋裡面還是躲不過,帳外濕答答、帳內黏滴滴,完全睡不著,太冷了。
沒有樹的平原讓冷空氣恣意的到處流竄、肆虐。
而今天,就只剩下一條蘇打餅搭配著巧克力將與鮪魚罐頭以及半塊巧克力能裹腹,但該死的溫度卻讓巧克力醬完全結了凍,奶油刀刮下去都只能敲起三角形的巧克力丁。

「今天多遠?」
「一百多吧!反正昨天隨便騎都八十幾,今天應該不會花多少時間就能到Nullarbor Hotel了。」
「喔!」

兩個人冷到實在不想多說些什麼,早晨太冷、沒有睡好、一百多公里的距離,實在讓人很難提得起勁去幹些什麼。反正,想逃、想躲也跑不到哪邊去,這一百多公里肯定是要捏著OOXX前進了。
此時,我又再度的後悔起了昨天的念頭...
「我真的應該拿的~」
「要不騎回去住Ecula,你覺得這麼樣?」
唷?!妳丟的這個想法還真是不賴,我倒是沒想過要倒退嚕說,而且Ecula的風景也不錯~
「靠!這很白爛耶~」

我把兩個跟著我們一千多公里的寶特瓶拿起來擺到垃圾桶旁邊,度過了今天一百初頭的距離就再也不會遇到需要bush camp的路程了,換句話說不需要再帶過多的水讓得利卡起喘噓噓,而且手上還有兩個,應該是夠了。只是,看著外皮被扒光的瓶子,讓我想起在Norseman時買進狂灌的快感、剛進沙漠時就是它從車上落跑掉到地面上炸開瓶蓋...,一路上供給著我們度過了這一千多公里,算起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今,卻像夜壺一樣的被我丟棄。想起了人生好像就是這樣,在每一個不同的時期都必須扮演著被人利用的角色,只是,至少這樣的價值成就了許多更重要的事情,就像這兩個瓶子一樣啊!
這個當下勾起了我許多回憶...

「又捨不得了喔?」
「喔!沒有啦!妳不覺得它們兩個很偉大嗎?這樣讓我們一路上都不用擔心水~」
「我覺得我比較偉大,陪著你這樣騎。」
「是這樣講沒錯啦...」

這話接不下去了,再接下去恐怕會影起更大的災難。
但我覺得仍然應該拍張照紀念它們,就像是墓碑上的遺照供我緬懷。

旭日的東昇讓霧氣散去,澳洲式的彩虹從天空橫跨了公路的兩端,只是,人在發神經、懸扭轉到悲觀時,再美的風景都會覺得充滿了黑色的元素。

「今天這天空怎麼一大早就在哭啊?」
「哪有?是你的問題吧?」
「真的嗎?妳看!妳看!!一大早就撇著嘴...」
「快走啦!你很無聊耶~」

開闢的公路過了邊界後就一直貼著南極洋,從路上就可以遠眺到天與海的那道縫線,風景美得很。海總有著可以洗滌人心的效果,以前看『海納百川』那句成語就覺得只是個語句,沒什麼有太大的意義,但這個當下我卻覺得好棒,可能是因為旅行的心寬吧!

不過這只是心境上的美,現實的畫面卻是~,罵翻天、已經騎了連續四十公里的緩上坡以及海風吹拂到臉上那般強勁的逆風,苦上加苦。

「我就和你說不要說好爽!你看~,每次只要說好爽就會衰...」

說「好爽!」應該是每個人在享受到極致時的反應吧!
下了班嗑一罐啤酒,好爽!
游泳完嗑一塊大牛排,好爽!
比賽拿到冠軍,好爽!
夢想終於實現的當下,好爽!
賭爛一個人,然後終於找到機會痛罵一頓,好爽!

但因為之前在賺了很多的旅費後說了聲好爽,結果修車就修了快一千塊澳幣,賺得錢都『黑又去』;因為第一次在澳洲打球覺得好爽,結果馬上就扭到腳,腫的像是塞了一顆網球在腳踝裡;因為在超市買到了五盒不到一塊錢的草莓覺得好爽,結果放到冰箱後再拿出來才發現有三盒是全部發霉的;因為在出發第一天覺得能夠騎著車旅行好爽,結果第一天就是超級上坡,然後連續四天都餓肚子...。
所以只要每次一說「好爽」兩個字,就註定會有倒楣的事情會發生,因為這樣所以我再也不敢說「好爽」。

昨天,
因為玩得太開心,讓距離在不知不覺得情況下就過了近九十公里,下午三點多就躺在帳篷裡面聽音樂、打屁、看無聊的風景,當時我就在喝第一口熱紅茶時不自覺的又說了句「好爽」,那個當下馬上就後悔,沒想到隔天就立即來了現世報。
但~,這還不是最糟的。

伴隨著惡劣騎車天候下的是我必須很用力的將踏板踩下,好讓得利卡能夠載著我和五、六十公斤的行李前進,這換來的是每騎三天老毛病就會發作的舊疾--膝蓋的疼痛。

速度已經快不起來的狀況更是雪上加霜...,左腳幾乎和打了石膏沒兩樣,只能夠採取完全伸直的一百八角度。右腳則像水車一樣的打水漂,踏板上來時踩一會兒,一直到左腳休息的差不多時再狠下心「啊~~」的一聲給繼續下去。

「你還可以嗎?」妳在逆風的天氣中給了關心的問候。
說什麼也要咬著牙說可以,就像是中槍倒在血泊中的男主角在臨死前都會伸出顫抖的手摸著女主角的臉頰,然後緩緩的說出:「妳一定要幸福。」這樣豪氣瀟灑的話。

但其實我的心裡是這樣想的:
『為什麼還有五十公里,為什麼?這惡夢什麼時候才會醒...,我想吃夾滿牛肉的漢堡...』

妳把速度放的很慢,至少還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這趟路很難得有一整天我是處於下風的狀態,但今天我確實是隻瘸了腳的狼(可能還是妳眼中的色狼),跑不快,只能在那邊逞兇鬥狠裝孤高...

而中餐的狀況讓這一切的低潮到達高峰(我覺得高峰比谷底更適合些)...
拿出了乾巴巴的蘇打餅,配上一罐也已經跟了一千公里的鮪魚罐頭,眼前壯麗的斷崖真叫人想要一躍而下解除這一切的痛苦。

「這地方好漂亮喔~」
「對啊~,如果晚上在這邊搭帳篷的話一定很棒。」

「那隔天醒來應該會在海裡吧!」
「帳篷防水,可以漂得起來...」
「但你跛腳,我會把你從帳篷內踢出去...」
「幹嘛這樣!我們是生命共同體耶~,如果我在妳眼前淹死,妳都不會難過嗎?」
「不會!因為那腳是我踹的。」

我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對話讓我心情好很多,
果真是女人不壞男人不愛。
但再棒的心情都仍然要面對這後續的路途,尤其是在中午變得極端炎熱的天氣下而產生的虎神軍隊大舉攻勢下。

澳洲的蒼蠅非常的惹人厭,永遠都是一大群、一大群的群居著。會爬上手、背、臉,所有身上能夠接觸到的面積都會招引這些大軍前來,而且會一直鑽、一直咬,有洞的地方就是告訴它們「儘管來吧!」,這和國內的蒼蠅完全不一樣。
我覺得很奇怪,這方圓一兩百公里都沒有人的地方,他們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兩個人的右手像是帕金森氏症的老人一樣,忙著趕這群不速之客,然後再趁勢把夾著鮪魚醬的蘇打餅一口塞進嘴巴裡。
看來過了八月的澳洲,春天真的要到了!但,是虎神的春天~

什麼逆風前進、乘風破浪大概也就是現在的這個時候了,只是船撐起帆、我則踩起板,都是在這個世界上奔馳著。朵朵的白雲讓我想要一把抓下來,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享受那軟棉的感觸,這是到達Nullarbor前唯一的感受。我根本沒有什麼心情去欣賞周遭的這一切,膝蓋的痛像千萬隻重在裡面不斷的鑽動,這和到達Norseman前的狀況一模一樣...

「幹!我再也不會說好爽了!我真的不會再說了~」

現在的情況明明就和好爽兩個字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但在衰的時候,一定要找些藉口來搪塞一下。
我發覺很多作為有時都只是讓自己好過罷了!
真實的世界,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

最後五公里的標示又再度的出現,終於將我從疼痛的地獄中拉回到人間的世界。Nullarbor看起來極為的有規模,這和Balladonia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但我覺得Balladonia是無可取代的。

每到一個目的地時都會有等著開獎的感覺,就是等著室內與室外價錢公布的那一剎那,而這也慢慢的變成了其中的樂趣。
地圖上有特別標示Nullarbor Hotel除了Motel外,也有caravan park和backpacker。
但在我們的眼裡,【BACKPACKER】這個字變得特別的醒目,像是會跳出來像你招手,然後說著:「我在這唷!我在這唷!」

「有backpacker耶!這麼荒郊野外的地方就等於是套房了啦!」
「你去問問看吧!」
「喔!又是我~」
「因為你是一家之主啊!」
我是一家之主?還是一家之豬?


走進去reception一看就發現櫃檯上的招牌註明的非常清楚-【backpacker $50/2persons】

「喂喂喂~,五十而已耶!五十而已耶!這和在city的價格差不多嘛!」
「兩天!兩天!!耶~~~~」
Nullarbor就是一個沒有樹的地方,Nullarbor Hotel想當然就是只多的一個hotel,周遭還是沒有樹,會和昨晚一樣的冷。
我覺得妳非常的辛苦,應該要住好的,而我非常的疲憊、還是個傷患,也應該要住好的,所以~今天就住室內吧!
這個藉口真是太完美了,不住實在對不起自己~。
但事實是,搭帳篷明明只要$18,莫名其妙多花了$72在住的上面,而且前天才在Border住完室內,偏偏出發前還說要從頭到尾都省錢搭帳篷。可見~
從蓬入房,易;從房入蓬,難!!

既然要休息了,就有許多的雜事要著手處理。
穿了一個星期的衣服要洗、惡了兩天的肚子要填、騎了快一千的兩個傢伙要保養、還有一個不能說的祕密,因為說了就會破功。按照先後順序來的話,衣服可以明天洗、傢伙可以明天弄、不能說的祕密可以明天再說,但~,肚子不能明天再填,
所以,先吃東西,我們兩個已經沒吃東西很久了。

「不管了!不管了!不-要-攔-我~」
我們真的再度餓壞了,花了將近新台幣1,200點了兩個大漢堡、炸魚數條、和可樂一罐。
坐在餐桌前,我不再感到膝蓋的疼痛。

西哩蘇嚕、西哩蘇嚕~
兩個餓鬼如同參加大胃王比賽一樣的狼吞虎嚥,漢堡肉入口的時候還會搖頭一扯,活像頭非洲草原上的獅子在啃食羚羊。嘴角還會不小心的沾到其中的沙拉醬,然後手上沾滿了牛肉與培根的油脂及番茄切片的顆粒。

「呵呵呵~,好...」
我嘴巴裡塞滿了薯條和漢堡,話都講不大清楚...
「ㄟˊ~,不可以說!」
「喔!對吼~」
兩個人很安靜的繼續吃、繼續喝,坐在一旁的老人家嚇壞了,兩眼猛盯著我們欲言又止。

「你們...」
「人家在吃飯,你不要打擾人家,那很不禮貌。」
老先生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老伴打斷。
他長得很可愛,帶副眼鏡,頭頂著綠黑相間的格子鴨舌帽,些許駝著背,說話有著相當濃厚的老人腔調,看起來就像會給小妹妹糖果的白髮老公公。

「可是...」
老先生在做困獸之鬥。
我感覺得出來老先生的關心,可是嘴巴咬著肉的我實在沒辦法分心去和他多說些什麼,要講,也得讓我把桌上的食物通通都吞進肚中再說。而妳,很擺明了這和妳無關,總理大臣是不會直接插手外務省的事情...

「慢慢吃...」
「Brian!不要這樣~,等他們吃完...」
我們兩個有點像是家裡面養的那條狗,一直專注在臉盆裡的食物,對其他的一點都不在意。但主人會在一旁不斷的說:「慢慢吃喔~,今天的喜歡嗎?」

終於,我們把桌上的佳餚美食給送進了五臟廟內,心滿意足的拿著擦手指把每根手指間的油脂搓擦乾淨。我在灌下了一口可樂後,還打了一個很大的嗝,這個舉動讓我被你狠狠的白眼瞪了一下。

老先生終於等到了機會可以放心的和我們說話,不會再被老伴責罵。

「你們從哪邊來的?」
「我們從台灣來的。台灣的位置在中國的旁邊,但不是中國喔。」
我手指著窗外車上的國旗...,然後劈哩啪啦的解釋了後面一串,因為有時老外真的不大清楚海峽兩岸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呵呵呵~,我是說你們從哪裡出發的。」
老先生的笑聲很像肯德基爺爺,非常的渾厚又充滿了包容。

「喔喔喔~,柏斯。」
「Per---th?」
老先生指指我,再指指妳~
「嗯~,她陪著我一起騎」
「喔呵呵呵呵~」
老先生又笑了,然後問了幾個大部分人都有興趣的話題:終點在哪?要騎多久?好玩嗎?

坦白說這讓我非常的訝異,一直以為這對澳洲人應該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畢竟澳洲是個運動的大國,而且對他國的旅人極為友善,這樣旅行的人應該也不少,但從這一路感受過來似乎與我所想像的不大一樣。但卻可以很肯定的是,旅行的方式不同並不會影響他們對人性本善的觀念,至少,一路上都是這樣受他們的鼓勵和支持過來的啊~

「我是Robyn,他是我先生Brian,很抱歉啊!他一直在打擾你們用餐。」
Robyn看起來有著電影【哈利波特】中麥教授的氣質,不過沒那麼嚴肅,真要形容的話,我覺得像是散發著慈母光輝、常將微笑掛在嘴邊的麥教授。她拿著早已寫好的字條遞給我們...
「會經過阿德雷得嗎?到了打電話給我們。」

這已經是一路上第N次了。
我們除了感謝,還是只有感謝,然後提醒著自己不能因為這樣而開始理所當然。

離開Nullarbor之後就即將要面對城市的喧擾,所有的一切都將改變,吃的部份也必須從點餐回到自理,但我卻慢慢的發現我們喜愛上了這樣的感受。錢,不就是要花在現在嗎?

「你知道嗎?從你膝蓋開始痛的時候,我每踩一圈就幫你加油一次,希望你能平安到達這裡。」
孤寂的沙漠,沒讓我們寂寞。
並夾帶著熱情與妳的感情。

明兒個,必須要面對那個不能說的祕密了...


9/8  晴  115.08kms 
81KRest Area-->Nullarbor Hot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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