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不算是件難事,就算是在難得有『床緣』可以摸的機會下。兩個人揉了揉眼睛,看著手機上八點半整的時間,慵懶的從這似乎熟悉的感覺中把賴床蟲趕了走。邊界上的雲層裡投射出了一把灑在地上的耶穌光,我們的小屋剛好就在這束光的照耀之下,這讓原本看來頗為陽春的Border Village變得有一點朝氣,而不是如昨日下午那般的具有銅臭味。今天看起來是一個不錯的天氣了,我感覺告別了西澳的當下好像也向陰雨無常的天氣揮了手說聲再見。

在這段旅行當中,我們一直是依照時間來判斷夕陽的西下,好確定何時應該『下班』找地方蓋房子。今天這賴了兩個小時的床可讓一些平時不曾注意過的問題浮現了出來...

「現在是幾點?」
「九點啊!」
「西澳還是南澳?」
「嗯...,應該不能算是西澳,但應該也不是南澳...」
「哭么咧!先把行李收一收,等等去reception看一下。」

我發誓,這一輩子除了手錶壞掉之外,我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會出現在我們的身上。我決定等等問一下櫃檯的人員時間應該怎麼計算會比較正確。而妳,則在一旁開始細聲的碎碎念了起來...
「對吼~,這裡不是西澳、也不算是南澳耶...」

走出小屋,將兩台車子停了好,留下了張照片後,我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把剛剛的那個問題弄個清楚、搞個明白。
「呃~,請問等等我們離開這裡之後的時間應該以哪個(我指著Local和南澳)為主?」
任誰應該都會用這樣的描述來尋求解答,但偏偏這位頭戴黑色棒球帽、金髮大眼狀似電影【哈利波特】中飾演妙麗的小女孩給了我這樣的答案...
「你高興就好了啊!」

『我高興就好?妳確定?』
澳洲人一直都是那麼的隨性,有時看似生活品質遠比工作態度來得更重要,但我從來沒想過「你高興就好了」這句話也可以用在這個節骨眼。我心裡冒出了這個疑問,然後撇了嘴、擠了擠左眼,表示出『妳確定...我可以高興就好?』
妙麗非常的可愛,看起來就是個體貼人意的女孩,雖然我的肉眼實在無法確認到底她實際的年紀是多少,但我肯定帶副防風眼鏡、身穿反光衣、臉上黑的看不出鼻孔在哪裡的我對她而言絕對是個怪叔叔沒有錯。
「你們是用單車在旅行嗎?如果是的話,反正移動的速度和距離都不長嘛!這四十分鐘對你們而言差別不大的啦!」
『這...』
我無法回答她的話,很顯然的我覺得她說的並沒有什麼不對。
「她說沒差?」我沒想到這一段對話妳竟然完全聽得懂,然後我就接著將後面的意思大概的翻譯給妳。
「說的也是!都已經賴床賴到現在,而且反正今天肯定是要bush camp了,不差那四十分鐘了啦!」

每一個地方總都有些景點或焦點可以注意。但在兩個州的邊界上,能有比跨越邊界這個景點更重要的,就只有Border Village外這隻手拿著啤酒、名為Rodey的大袋鼠了。(在澳洲這樣的東西不算少,他們習慣通稱為【Big Thing】)Rodey的旁邊豎立著一支由邊界至世界各大城市所計算出距離的里程牌。我看了看這趟旅程的終點雪梨,再望了望其他【Moscow 15,913kms】、【Roma 15,558kms】、【Paris 17,204kms】,我感覺自己正與這個世界融合在一起,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覺,似乎遠在天邊、活在那個半球上人的呼吸我都能感受的到。

在一堆混亂的箭頭指標當中找到了往柏斯的牌子。

「啊~,我們已經離開了西澳了,回想起剛出發的那一個星期真是苦的要死,但現在我們已經真正的離開了那塊土地。」
「對呀!好快喔!我從Norseman哭哭啼啼到現在也過了一個星期了耶~」
「呃呵呵~」


我乾笑了兩聲,趕緊想辦法把這個話題帶過,避免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落的沙漠當中再去勾起妳不愉快的情緒。
妳在我身邊陪伴的力量和一路上我對妳的擔憂與照顧的壓力在我的心中形成了一股拉扯,我始終在這樣兩極的力量中尋找著平衡點,深怕在任何一邊的籌碼會因為情緒的影響而變成全面性的失控。

晴朗湛藍的天空、新的州別,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要重新開始。
「要不是昨天那傢伙S一撇的話,我們應該在這邊多休息一天的,反正Ecula那邊可以走走看看。」
「算了啦!一晚七十塊錢不如直接bush camp,反正明天應該就會到Nullarbor Hotel,到了那邊如果有便宜住宿的話,我們在多休息好了,而且我記得那附近好像有一個可以看得到鯨魚的景點。Ecula就...下次再來吧!我們會再回來的。」
「鯨魚?真的嗎?那我們快點走!」
妳很喜歡動物,但只要和妳在一起,我們就一直與動物無緣。很奇怪?

州與州的邊界都有著哨所負責檢查來往車輛是否有攜帶違禁品,這包含了種子、新鮮的蔬果、蜂蜜...等等等。往西澳方向的在此地檢查,但往南澳方向的卻是在五百公里外的Ceduna。我一直錯估這樣的狀況,以致於在到邊界前都盡量的消化完所有的水果、
蔬菜和堅果,結果這回才發現原來邁入南澳的檢查站並不是在州與州的邊界上。這個情況也是導致我們車上糧食一直不夠的原因之一。

南澳的一切都變得不大相同,
路面上的標誌多了些趣味和設計感,一樣都是【警告類】的標語,南澳的就比西澳來得令人喜愛。
但柏油路不再如同西澳時奶油般的平滑,反倒像是灑滿了知名品牌充滿花生顆粒的花生醬,崎嶇不平、凹凸有致,
原本馬鞍袋中的空空如也在這個時候更給人一種『靠腰』的感覺。所有的鍋具、杯子、瓦斯爐在裡面敲打起了交響樂,整台車子摳哩空㝫的響不停,我騎在得利卡上的感覺不像在冒險和挑戰,用收垃圾和資源回收還比較貼切些。
如果之前的人看到我們的英勇會比大拇指,那現在的冏狀就會讓人笑彎了腰。

「垃圾車來囉!垃圾車來囉!!」
「妳閉嘴啦!幸災樂禍咧~,就快沒東西吃了還開心個屁啊!」

第一次的188公里在黑暗的摸索中吃盡了苦頭,卻沒想到第二次的188公里依舊讓我們陷入了斷糧的危機。
袋中的存糧除了一包泡麵之外就只剩下一罐巧克力抹醬、一個鮪魚罐頭、一包泡麵、泡茶用的紅糖、幾個零散茶包和三合一咖啡,以及我們在抱怨中離開的Border Village內花了近三十塊澳幣買了兩條蘇打餅、一塊巧克力、一個漢堡和一盒薯條,而這樣的糧食必需陪伴著我們度過今、明兩天的五餐。我不曉得我們在堅持些什麼?在省些什麼?但我卻知道我們雖然平穩、舒服的度過了一個不用擔心風吹雨打、嚴寒酷冷的夜晚,但當風平浪靜、陽光普照時,體內深處那不信邪的劣根性依舊讓我們兩個不懂得抉擇眼前的一切。

我一面反省著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時候的同時,也回憶起了進入Nullarbor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納拉柏不是無聊的,記得去Bunda Cliff看看」
那是Paul開著車離開時,將頭伸出窗外丟了給我的話。當時第一次聽到Banda Cliff時,我還想說為什麼這個沒有人的沙漠可以看
到【鋼彈克里夫】?後來才在Mandura找了找資訊後才發現是Bunda Cliff,而不是Gundan Cliff。

整條艾爾公路貫穿了遙無止盡的沙漠,並一直到了Port Augusta後才會嘎然而止,整段路途中最接近海洋的地方就在兩州的邊界,從離開邊界後就能夠看見藍色的海。陸地,不再是我們這段唯一的選擇了。原本像海一樣寬廣的沙漠終於在此時沉浸在水的懷抱中,酒紅色的沙漠在多了飽滿的牛奶藍後,如同兩片土司中間多夾了生菜和火腿一般,令人食慾大振、精神飽滿。

「海耶~,海耶~」
妳如同個孩子般在海岸邊東奔西跑,即便沒有浸到南極洋的海水,也樂的像飛在天空中的蝴蝶,那麼的動人,充滿著活力與魅力。為這枯寂、缺乏生命般的灰色土地注入一柱泉水。

很久沒有看到海了,這對住在以海為家、被海包圍身為台灣人的我而言有說不出的感動,這片藍色的海水讓我想起了那個吵雜的家鄉,就算它是有那麼多的不完美,卻也承載、支撐著我們的一切。我的心中不斷的悸動著,從這頭我雖然知道海的對岸不是台灣,但我卻看到了家。

只是現實...,讓我必須從徐徐的海風中回過神去面對。
「老婆!妳看!妳快來看!!」
我把妳從天空中抓了下來,把妳一起拉回到血淋淋的現實。
「哇靠!哇靠!!那一定是剛剛那對老夫妻留下來的,我有看到!我有看到!!」
妳非常的激動,我和妳一樣,只是我不敢大聲攘攘。我用非常俐落的手腳將得利卡從垃圾桶旁挪開,好讓我們兩個可以認真、用心的思考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怎麼樣?要不要?」
我有點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動了...
「真的嗎?」
妳的口氣不是拒絕,我聽得出來。
妳的意思是,這樣會不會被別人知道後很糗。
「幹!整包新的說,這一定是他們要過邊界所以丟掉的,而且那顆蘋果也是完好如初的。」我真的很想伸手去拿...
「對啊!對啊!!那一包杏仁果要十幾塊澳幣說,而且堅果最適合我們邊騎邊吃補充熱量了。」妳正在一步、一步的聳攏我伸手作這件事情。
「幹!!真的超大包、超新的啦!」
雙手在我的口袋中鼓動著,但我還是沒有動手,心裡正在掙扎著。
如果不拿,身上的糧食份量真的對這兩天會非常、非常的艱苦。尤其是我們還必須騎將近兩百公里;但如果拿,這就是人生中、從小到大第一次從垃圾桶裡撿東西起來吃。
如果不拿,我就和現在的自己過不去。都已經快活不下去了,哪還管什麼當人的尊嚴;但如果拿,我除了當下和妳覺得這是個難忘(或是難堪?)的回憶外,這兩天對糧食的心裡負擔就會經鬆非常、非常多,而且沒人知道啊。

『那包杏仁果的包裝看起來沒有碰到什麼髒兮兮的鬼東西,看起來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至於那顆蘋果就算了。』我非常的苦惱,決定先把安全帽摘下來,然後用雙手猛力的抓頭,看看有沒有什麼比較好的辦法的同時,順便把早已經捲好的煙草點起來。妳也蹲了下來,坐在我的一旁。
「老公~,怎麼辦?我們到底要不要拿?」
我又站了起來,看著南極洋那像似倒入牛奶後顏色的海水,多抽了幾口後把菸蒂丟進去垃圾桶裡面。菸頭在那包杏仁果上經過一個彈跳消失在黑暗的角落裡。

「唉~」我長嘆了一口氣,並接著說...
「算了!我們的情況還沒有糟到這樣的地步,如果這兩天真的撐不下去,就攔車找救援吧!而且一百多年前的人在狀況都比我們更糟的情況下都能安然的度過,沒理由我們手上的東西撐不下去呀!」
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火,讓我毅然決然的放棄這個可以『不勞而穫』的機會。
「嗯!好吧!!那我們就繼續騎吧!反正明天就會到Nullarbor Hotel了,去了那邊再點你最喜歡的大漢堡吧!我可以的。」
妳用著非常堅定的口氣支持著我的決定。
我們將車牽離垃圾桶,離開南極洋與Nullarbor的交界處,馬鞍袋中並沒有增加多餘的糧食,但我卻鼓起了無比的勇氣決定要帶著妳突破眼前的困難。

Bunda Cliff是位於澳洲南邊Great Australia Bight(大澳灣)其中的一座斷崖,而整個大澳灣也是全世界最常的斷崖,全長近乎四百公里,斷崖平均的高度大約在六十公尺。
我們從離開邊界後一直到Ceduna的路就是沿著大澳灣而走。

站在沒有護欄的斷崖前,我只敢趴在地上俯視著這不可思議的景觀。古老的土地在斷崖上刻劃出了不同的痕跡,每一道顏色都隱藏著許多年代可歌可泣的故事,我們就像是這刻痕中的一粒沙,隨時都會被沖刷到不知何處。
這實在是太雄偉、太可怕了,我覺得我有一種被嚇到尿褲子的感覺,尤其是看著那海浪拍打著岩石的畫面,就開始有感覺腳底好像濕濕的。

即便如此,從【杏仁果事件】後我們還是非常的開心,這算是難得從出發到現在可以有機會邊看、邊玩,畢竟一大塊的沙漠除了幾個指標之外,實在沒有吸引人之處。而今有著這難的機會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一探古老斷崖的氣勢,想當然耳是不可能放過了。

「我看地圖上,從Bunda離開後六公里應該會有一個可以紮營的地方,怎麼樣?反正今天這樣隨便騎也八十幾公里了」地圖上標示著【24hours stopping】的圖樣引導著我將今天的終點定在那。
「喔~,好啊!啊哈哈哈,今天真的有感覺在偷懶...,隨便騎就八十幾公里了耶,一點感覺都沒有。」
兩個人不斷的露出白色的牙齒竊笑,只因為今天真的有別於以往的刻苦。就像明明應該有一千箱的啤酒應該要從貨櫃上卸下,結果卻發現那一千箱原來都是裝空瓶一樣...

「就這裡了吧!這看起來挺順眼的。」
「喔~,好啊!蓋在涼亭下好了。」
下午的三點半,兩個偷懶的人決定要提前下,於是找了塊不錯的空地將帳篷搭了起來。
我把僅有的糧食全部端了出來,薯條和一條蘇打餅已經被我們當做中餐解決掉,晚上就只能把早上買的漢堡和唯一的一包泡麵拿起來打牙祭。

「我後悔了~」
我把吃了一半的漢堡遞給妳,然後接過妳吃了半碗的『麻油雞泡麵』。
「你說杏仁果喔?」
你邊吸著最後一口的麻油雞泡麵,嘴巴鼓鼓的聽起來像是含著滷蛋在說話。
「對呀!如果那時拿起來的話,現在至少還可以拿幾把塞進去肚子裡裹腹。結果現在我們只剩下一條蘇打餅搭配鮪魚罐頭和巧克力醬了。」我一邊講著,一邊趕緊把一旁已經將水煮沸的瓦斯關起來,然後將水倒入裝了三合一咖啡的杯子內。
「算了啦!想也沒有用,總不可能現在再騎八十公里回去拿吧!」妳將雙手放在杯子上面取了點暖,下午的陽光已經無法抵擋住夜晚即將來襲的寒冷。
「唷!?可以試試看唷!」我學著周杰倫的口氣和拍手的動作。
「試個屁啦!」妳一掌打在我的頭上...

兩個人酒足飯飽後躺在帳篷裡面看著天空發呆,太陽依然高掛在天空上,
小小的空間裡面播放著羊毛衫樂團的【Live and Learn】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啊?」我將雙手當做枕頭,右腳翹了起來、不斷的抖動...。
「那要問你啊!」妳翹起和我相反的左腳,也在抖動著。
我想了會兒,決定先起身把握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到沙漠散個步,
順便想一想我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到底是那根筋不對了?

偌大的沙漠是夕陽的一展演技的舞台,我從涼亭下走到大馬路的正中間觀賞著這齣好戲。
象徵著光明的太陽從頂邊逐漸著沒入在地平線裡,原本湛藍的天空像是被紅色墨水打了翻的染紙,一點一滴的轉變;彩霞下的道路不斷的縮小,最後在遠方凝聚為一個我無法辨別的點。
「太美了!太美了!!」
每天都有一些值得我拍起手來的景色,這個當下也不例外。我覺得應該趕緊和妳說,讓妳也和我一起拍著手欣賞...
當我轉過身要回到帳篷時,卻看見了身後另一頭的景色。
我一整個身子被震攝住了
,同樣的一條道路、同一個時間,身前與身後卻有著這麼極大的不同。以往就一直很喜歡粉彩紙所呈現的顏色,那是那麼的溫和和給予人安定,身後的天空就像是被一大塊粉彩紙包圍著,我大聲呼喊著妳快來看...

夜幕低垂,晚霞如同燦爛的煙火般消失在我們的眼前。我從馬鞍袋中翻到了Celine給我們的暖暖包,在這個萬無一物遮蔽的夜晚,我想是用上的時候了。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到了終點時,就是答案揭曉的時候了」
我把暖暖包黏在腳底的同時,大笑了兩聲。

「是呀!騎完就會有答案了。」
躲在睡袋中的妳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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